借月章

累上留云

当年霸凌我的人 现在说要娶我

被霸凌之前,我一直都是学校第一名,前程似锦。

被霸凌之后,我没能上大学,在夜店给人擦鞋。

霸凌者找到我,他说为了补偿我,决定娶我。

——

夜店里灯红酒绿,包厢的门还开着,隐约传来蹦迪的轰鸣声,我跪在地上给人擦鞋。

包厢里的客人,带我的于姐说都是纨绔公子哥,钱多。公子哥让我跪在地上给他们擦鞋,擦一只他开一瓶黑桃A,我能提成十五个点,我恨他怎么不是蜈蚣精。

我知道为什么他们喜欢看我跪下来,因为衣服短,俯趴在他们脚下的时候会露出大片白色的腰肢,低头就能从我的领口看见里面的春色。但我不在乎,公子哥摸我的腰我就娇嗔似责怪地笑一声,然后加快擦鞋速度。

有人一直在最里面坐着,光线太暗看不清,我注意到这一包厢的人都很尊重他,不敢打扰到他。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擦,公子哥低下头和我说,“给我哥也擦擦,擦了我以后的酒都给你开。”

我要站起身,公子哥摸着我的肩,把我摁下去,哼笑道,“起来干嘛啊,跪着过去。”

我垂下眼,很听话地按他说的做,弯着腰,用膝盖跪着过去,我记得我高中被丢进厕所的那本文言文上有说这种行为,就两个字,叫膝行。

光线很晦暗,我也垂着脑袋,直到面前男人的皮鞋我才停下,弯着腰就准备开始擦。

啪嗒一声,像是什么打火机扑出火焰的声音,我一直对这个声音很敏感,每次做噩梦了都有这种清脆的啪嗒声,我下意识抬头。

昂贵的打火机被青年拿在手里,他嘴里咬了根烟,打火机的火光一刹那照亮他的眉眼,从凌厉的眉骨到挺拔的鼻梁,眼尾处有一粒痣,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
略显苍白的指尖拿下烟,他笑一声,“孟希?”

时隔七年,我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叫我的名字,我几乎不能动。我看见他的两指之间夹着根烟,摇摇坠坠的一点火光,其实他的手真的很好看,筋络分明。

我上中学的时候特别害怕他抽烟,没人想到学生会会长、风纪委员梁季泽会抽烟,他喜欢每次抽烟到最后,还剩那一点火光的时候,解开我衬衫的第三颗纽扣,按进我的胸口用皮肤熄灭。

他会大笑说,“孟希,我把星火藏进你的身体了。”

其实他只是想让我从心口都生出肮脏难看的疤痕,一辈子都下贱,因为我长得太像他的青梅竹马、他最爱的白月光了。他不许有人像她,尤其是我。

他是那样清澈明亮,永远干净,永远坦荡。

我咬着牙没发出声音,他看起来还带着微笑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,我听见旁边啧啧的亲吻声,玻璃倒映出夜店的女人坐在男人身上,衣着暴露、姿态妖娆,尊严都被欲望践踏。

我其实和她们没两样,我终于如他所愿,很自然而然地成为最下贱的人。

梁季泽伸出手,在我脸上摸了摸,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那根烟就这样在我脸旁边晃啊晃,几乎就要烧上我,然后他的手突然摸到我的后颈,勒令我仰起头。

他俯身,几乎就要吻上我的唇,就差一点点距离,气息很烫,他闭上眼,像是在回味。

“劣质香水的味道。气味变了。”他下定义,直起身说,“下次不要喷了。”

包厢里冷气开得太低,我凉透了的手终于有了知觉,我把他狠狠地一推,自卫一样地往后退。玻璃桌被我撞得发出尖利的刺啦声,桌沿的酒瓶劈里啪啦往下砸。有的砸到我身上,有的碎了一地,旁边的人纷纷转过头来。

酒液顺着头发往下滴,我颤着唇,“我不认识你,我得走了。”

刚刚让我给梁季泽擦鞋、说擦一只鞋开一瓶酒的公子哥第一时间就站起来,“你推谁,找死啊?”

梁季泽偏首看了看他,眼型狭长,公子哥还没骂出来的半句话突然哑火在喉里。

那截烟燃到了尾端,只剩下短短一截,我的心口几乎下意识地疼起来,他却越过我,把那支烟灭在了烟灰缸里。梁季泽的手伸回来的时候,抽了张纸,替我擦去脸颊上的粘腻酒水,平视着我,几近诚恳,“孟希。我会补偿你,我会娶你。”

我胃里翻涌起来,一股作呕感生出。我急促地呼吸着,包厢门被人关上了,隔音效果很好,这里面晦暗又足够寂静。有熟悉的铃声响起来,就在我旁边,我的手机刚刚从口袋里掉出来了。

来电显示上跳动着崔时二字。

我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地伸出手,却在要碰到的时候突然停住。梁季泽很有兴趣地看着我。我熄灭了屏幕。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哭了,我说,“对不起,梁季泽。”

他往后靠,两只腿交叉起来,皮鞋上溅着粘腻的酒水,眉眼散漫,“现在记起我了?你对不起我什么?”

我突然失声。

对不起,我在被你从学生名册上划去的时候没能歇斯底里。

对不起,我在你引诱同学霸凌我的时候没能向你低头认错。

对不起,我遇见了你。

我初三的时候成绩挺好的,被隔壁市私立高中用奖学金给拐走了,坐着大巴一路摇摇晃晃到隔壁时,我的书包装得鼓鼓的,都是我奶奶给我装的东西,我把它抱在胸前,睁着眼睛看玻璃窗外,看着大巴开过两路的青山,一直到高楼林立的隔壁市,一路上的光都金闪闪的。

我以为我会前程似锦。

结果没有,二月里我被关在厕所里淋过满盆的冰水,从被子里摸出过死老鼠,他们剪断我的内衣,往我的水杯里放恶心的液体。我其实挺羡慕梁季泽的白月光的,明明我们长得有六七分像,但她像是玫瑰花里的公主,她也是唯一一个,发现我被霸凌之后,向我伸出手的人。

我后来被退学了,没高考,找了厂子在流水线干活,不需要思考,只要我的手指还能动就行。我奶奶说善恶有报,因果轮回,后来我看电视,看见高中霸凌我的人很多出现在里面,有当了知名记者的,在镜头前面笑得很甜美。有继承家业的,指尖漏一点钱就够治我奶奶的病了。

命不好,你得认。

我忍着眼泪,轻声道,“对不起啊,我弄脏了您的鞋,我给您擦干净。您能放我走吗?”

电话铃声又响了,还是崔时,我接通,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“你今晚来不来我这阿?小希。”

我顿了顿,“加班到很晚,不来了。”

他不满意地挂了电话,我仰起头对梁季泽,说,“我要结婚了。”

他平静地看着我,等我下一句话,我微笑道,“他是我初中同学,老实本分,配我这样的人刚好。”

梁季泽突然伸出指尖,落在我的心口上,那里还有烟蒂烫出来的疤,我不可自已地剧烈颤抖起来,这样大的反应反而取悦了他一般,他像胜者一样低下头,几乎是一个耳鬓厮磨的样子,哼笑道。

“孟希。你从没忘记我。”

“不是和你说了吗?我会娶你,我允许你,弄脏我接下来的人生。”

————

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脸色苍白地从那个包厢里出来的,带我的于姐看我脸色不好,给我提前下了班。刚好还能赶上末班车,我几乎有点神经质地开始咬自己的指尖。

我没想过我还能遇见他,我急切地需要有个人握住我冰冷的手,我去了崔时那。

结果门口放着双陌生高跟鞋,床上还有俩人,崔时和一个我眼熟的厂妹。

我定定地看着他俩慌张地穿衣服,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而搞笑。我和崔时是初中同学,他没考上高中,早早就出来打工了,后来我和他在一起了,没有什么别的原因,我二十四了,在看不到未来的命运里早该结婚了。

我图他老实,图他相貌一般不会招蜂引蝶,结果和人睡到了床上。

崔时慌忙道,“希希,你听我解释。”

我把路上买的葡萄往地上一摔,“有什么好解释的。分了吧。”

他沉默了一会,突然发火,小小的眼睛里十分恶毒,“你以为你干净到哪去阿?我问过了,你这两天没去厂里去哪里了?去夜店卖酒还是卖什么别的东西,谁知道呢。平时手都不让我摸一下,你高中的时候就让那群富二代怎么了吧。不然怎么好好的退学了。你看不上我,自己脏得老子还不愿意碰呢。”

那张嘴里继续吐出压抑很久的字来,“你奶奶,也是被你气的,才中风的吧?”

我的脑袋嗡嗡作响,上前一步,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。那张丑脸被打懵了一瞬间,他哼哧哼哧地喘着气,抬起手就要还我一个巴掌。

却被一只有力的手中途拦下。

梁季泽转过头来,挑起眉道,“这就是你说的老实本分?”

崔时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手,结果一点也动不了,“你就是她的姘头吧。”他就说了一半话,剩下的都吞进喉咙里了,梁季泽抽空瞥了他一下。

傻子都能看出来梁季泽一身的派头。

我叹了口气,指尖也冷得发抖。我捡起来那袋葡萄,葡萄挺甜的,只是砸烂了好多个。我往外走。

夜风十分寂静,我蹲在大马路上,手机响了好几声,都是医院待缴费用,最后通牒,如果再不交医疗费,医院就要强制出院了。

我打电话给于姐,于姐说,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,她也没办法。

我茫然地放下电话,之前脸和头发沾上的酒液粘腻不堪,我能做的都做了,为什么苦难却得不到解决呢?于姐没办法,我也没办法,谁有办法呢。

一辆黑色的车在我面前停下,车窗摇下,风突然大起来,蹭得人很凉。仪表盘的光照亮梁季泽的眉眼,我还以为甩掉他了,没想到去开了个车。

他从车里对我伸出手,唇角带了点肆意,笑道,“孟希,和我结婚。”

他曾推下我,现在又伸出手。

目光交接,我读懂了他眉眼里的意思,和他结婚,他就帮我,作我晦暗世界不可多得的救世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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